作者:国家税务总局广安经开区税务局 吕斌
父亲今年八十三岁了。岁月将他曾经挺拔的脊背压得有些佝偻,步履也变得迟缓,但除此之外,他眼明心亮,思维清晰,反应敏锐。尤其是他那洪亮的声音,若只闻其声,定会以为那是一位五十出头的中年人。
父亲一生节俭,无烟酒牌棋之好。年轻时,工作之余便是拉拉二胡、弹弹凤凰琴、写写毛笔字。退休后,每日守着电视看新闻与养生节目,至今仍坚持自己炒菜煮饭、浆洗衣裳。他有个分门别类、一丝不苟打理的小药包,每日与几种疏通心脑血管、增强钙质的中西药为伴,潜心研究疾病预防与健康之道,成了自己最好的保健医生。
这些年与我们相聚,他最爱谈起从医往事,甚至会像孩子展示珍宝般,拿出当年在卫校的培训结业证和成绩单。言语之间,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他常说,这辈子最骄傲的有两件事:一是义无反顾地当了一辈子医生,二是砸锅卖铁把子女们都培养成才。如今,他从不轻易打扰儿女,独自安静地过着晚年,那份从容与淡泊,是他给予我们最深沉的爱。
医者仁心:一生的坚守
父亲从农中毕业后,便跟随一位老中医学医。凭着勤奋与天赋,他很快进入邻乡卫生院工作。年轻好学的他,通过多次进修,三十出头便熟练掌握了外科创伤缝合、计划生育结扎、新生儿接生等急需的手术,对中医处方、针灸输液也颇有心得,甚至自行研发出一些治疗皮肤损伤、泌尿感染的小偏方。
因此,父亲的病人极多,有固定回头客,也有慕名而来的。在我记忆里,他身边总是围着几十位候诊的病人,常常忙到晌午一两点,或晚上七八点都顾不上吃饭。然而,父亲脸上总挂着温和的笑容,不厌其烦地为每一位患者仔细检查。若有哭闹的小儿患者,他便像慈祥的长辈般轻声哄慰,讲个小笑话,孩子往往破涕为笑。
因医术精良、医德高尚、收费亲民,他在当地干部群众中积累了极好的口碑,大家都亲切地称他“吕老师”。六七十年代,地方缺干部,几次要抽调他去当宣传或计生干事,甚至提拔他当干部、接任院长,他都坚定地回绝了。他说:“当干部会荒废医术,以后就没人找我看病了,这门手艺也就丢了,划不着。”后来我参加工作,正值改革开放,社会兴起“下海”潮。见父亲病人那么多,我曾劝他私下开个小诊所,或多接些病人,他却说:“这些患者交的费用理应归医院。私下接诊,万一出了事故怎么办?”眼见一些同事、药商纷纷发家致富,我们又劝他做些药品买卖,他依然不为所动,只说:“贩药风险大,我还是想踏踏实实靠手艺吃饭。”
面对他人的升官发财,父亲始终心如平镜,毫无波澜。他说各有各的命,而他的命,就是当医生。
春晖寸草:子女的阶梯
我们姐弟五人自幼生活在川东深丘,母亲一人承担着全家的农活。父亲每隔十天半月,便要从十几里外的医院徒步赶回,挑水、担粪、喂猪、挖地……忙完农活,必定要检查我的学业,有时还专门去找老师交流。
我上小学一年级时,他设法让我进了隔壁村最好的班;一年后,又把我转回本村小学。两任老师水平都高,为我打下了扎实的基础,使我顺利考入镇初中。每逢寒暑假,父亲总会带我去他单位住几天,并请当地老师测试我的学习,发现短板立即帮我补上。记得有一次,他在县中医院进修,带我在城里住了半个月——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电灯,第一次坐汽车。
那时,县中医院几次想调他进城,父亲权衡再三,还是拒绝了。他明白,进城固然是事业上的进步,但凭他当时的工资,根本无法在城里养活一大家子,几个孩子的未来又由谁来管?
我初中毕业考上师范,他高兴了很久,说家里终于出了一个“吃商品粮的”。在师范读书时,他每次进城都来看我,还曾专程带我去皮鞋店,花十几元为我买了人生第一双皮鞋——那是他省吃俭用攒下的。
姐姐、弟弟和妹妹相继在父亲所在乡的初中读书,吃不起食堂,就从家里背米粮蔬菜自己煮。父亲既要坐诊、出诊,还要为他们煮饭、洗衣。工资微薄,他只好处处节省,同事喝酒他不敢去,人家打牌他不敢参与,别人在食堂吃小炒,他就找屠户买点肉自己煮。
姐姐初中毕业后到区里读高中,父亲和她的老师都成了好朋友。见她学校竞争力不足,父亲便竭尽全力托人把她转到县二中复读。第一学期学费要140多元,相当于他近半年的工资。他和母亲商量:“把子女培养好,考上学校,才是家里最好的投资。”母亲毫不犹豫地同意了,部分费用还是他向同事借的。那段时间,父亲常抽空进城,与姐姐交流,向老师了解情况,一刻不敢松懈。最终,姐姐顺利考上了财贸学校。
此后,父亲又把精力全部投入到弟弟和妹妹身上。二弟一度叛逆,逃课、当“大哥”,成绩一落千丈。父亲发现后,把他绑在椅子上责令悔改,当面倒掉他泡的“江湖打药”,勒令他断绝与不良伙伴的来往。之后,父亲常去学校蹲守,与老师商量纠正恶习、提升成绩的办法,持续一个多学期,才让二弟慢慢回到正轨,后来考上高中,并进入省盐校。
九十年代中后期,二弟工作几年后想自费出国留学,前期费用要十几万。已近退休的父亲犹豫再三,还是东拼西凑备齐了保证金。前后几年,他投入了一笔不小的费用,如今弟弟一家已在美国新泽西州定居。
四妹两岁时过继给重庆的姑姑,父亲虽不在她身边,却一直要求姑姑重视培养,常写信关心她的成长。妹妹小学初中都是尖子生,考上了重庆一所著名高中,但高三时成绩陡然下降。得知情况后,父亲果断将她转回县重点高中重读高三,当年便考上了大学。
除了学业上的严格要求,父亲更重视我们品格的塑造。他要求我们从小诚实、正直,做一个规规矩矩的人。而他,正是用自己一生的言行,为全家树立了最好的榜样。
静水流深:家的温度
父亲年轻时眉清目秀,医术好,在十里八乡很有名气。母亲是位文化不高的农村妇女,父亲却从未嫌弃,反而带着她学习医学知识,后来母亲也成了大队的赤脚医生,对常见病、助产接生等轻车熟路,成了父亲默契的助手。
母亲因常年劳累,体质较弱,三四十岁便多病,父亲几乎成了她的专职医师,却从未有过半句怨言。在我记忆中,父母从未争吵,更不曾动手。当他的同学同事在应酬社交时,他不是在上班,就是在回家的路上。他说:“我没条件去享受、去清闲,家里是农村的,要管子女,还要管父母。”
我总是记得,每隔十天半月,父亲就背着药箱、提着猪肉、花生或煤油等稀缺货,匆匆赶回乡下老家。
母亲五十多岁时查出脑瘤,父亲带着她到省城复查,确诊是癌症晚期,专家说最多只有三个月。这个噩耗对全家打击巨大,父亲却平静地对我们说:“先别告诉她,我们好好陪她走完最后一程。”他把母亲接回家,专门请人护理,精心安排饮食和药物。随着母亲病情加重,进食艰难,有时要靠杜冷丁止痛,父亲始终守在她身边,一面默默准备后事,一面时常打电话告诉我们母亲的情况。三个多月后,母亲安详离世。丧事期间,父亲亲自安排一切,买棺木、找墓地、定日期……事事尽心,如同送别自己的母亲般庄重认真。
母亲去世后,父亲与继母曾姨相伴。他领她进入医学领域,教会她打针、输液、拿药,使她成为自己更好的助手。二十年来,他们相敬如宾,从未红过脸,未说过一句狠话,更未因金钱闹过矛盾。父亲的决定,曾姨总是默默支持。看到他们生活得幸福,我们做子女的,由衷感到欣慰。
我曾因小事与爱人争执,父亲知道后,平静地对我说:“这样的事,若是我和你母亲、曾姨之间,根本不会发生。我们不用吵,商量着就解决了。”这句话深深触动了我——是啊,为什么我们做不到呢?
结语
回首父亲的一生,他没有波澜壮阔的传奇,却用一生的坚守,诠释了何为“仁心”,何为“父爱”。他心如平镜,不慕荣华,将毕生精力奉献给医学与家庭;他爱深如海,用看似平凡的每一天,为我们铺就了通往未来的阶梯。
这份淡泊与深沉,是父亲留给我们最宝贵的财富,也是我们家族最温暖的精神底色。
责任编辑:刘玉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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