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福新城·全家福安丨璧岩：走读楼下村

沈从文先生在《桃源与沅州》写芷江，说它在“一条清明透澈的沅水”上，需要“乘舲上沅”。寥寥几句，轻盈之间，准确地点出了芷江的地理特点，让人仿佛身临其境。而位于福安溪柄的楼下村，就很难一句话概括，做到如此的透彻，因为走进村庄仿佛漫步在一幅耕读文化的画卷里。

楼下村全景  柳明格  摄

这个村庄在很久很久以前，囿于一个四面环山的柏柱洋盆地里，1994年才铺了汽车路。据说发现楼下村竟然是一次意外。一次，福建省建筑设计研究院原院长、福建民居研究专家黄汉民从福州出差去霞浦，汽车沿着七八百米高的山脊盘旋，他忽然看见山脚下躺着一个整整齐齐的村子，眺望过去，一片形制讲究的老房子，有人便告诉他，那个方位就是楼下村。

楼下，是不是因此而得名？可想而知的是，因地理的平缓，农田多半在山脚，便于劳作与居住。俯瞰去，西耸的后笔架山高575米，与东边的马上山环抱在一起，这半山腰的“楼”，久而久之成为一个神奇符号，这会不会像《童年》歌曲里唱的那样：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太阳总下到山的那一边；没有人能够告诉我山里面有没有住着神仙。

在一个建筑学家的眼光里，发现楼下村永远不止于邂逅。这个村庄在黄汉民先生之后，吸引了清华大学陈志华教授两度驻村调研，在他的田野调查成果《楼下村》一书中，收集了当地的一些传说，其中记录着这样一段文字：柏柱垟环围皆山，古今名胜地也。东托莲花，西耸笔架，南飞双凤，北横青澎，中卧青牛，锦鲤数点。瑞木嘉禾，郁郁葱葱。名山神仙窟，好善富贵泉。

名山神仙，如此赞誉，恰似天上人间。

楼下村古民居  吴志强  摄

走，去楼下村。虽去三次，每次都有种陷入历史的走马观花之错觉。是啊，那天，我从村口的榕树头岔路一边走，一边总有一种置身于广袤山间之渺小，漫步耕读文化画卷之浩瀚的时空感。

福建多山，民居形制严谨，隐蔽与守护特性明显，建造过程又颇为隆重。给人最强烈的一个视觉特征在于马鞍墙。我们知道，福建民居建筑的风格较为丰富，东西南北各有千秋。仅从马鞍墙风格上区别，越趋于闽南，墙低夯，檐角上翘。而闽东民居的马鞍墙，又俗称风火墙，在楼下村的“观音兜”和“虾蛄墙”的造型，可谓独树一帜。这种由夯土墙垒砌而成的风火墙，就地取材，又广泛运用于厅堂的地面，“三合土”的叫法，已经与柴油盐米酱醋一般，成为农家烟火的一部分，这完全称得上是黄泥土的“艺术品”，为楼下村民创造了一幅宜居的生活环境。况且一些土墙倒塌废弃后，又回归自然，尘归尘，土归土，堪称绿色生态型建筑的典范。

在楼下村，民居的集中代表应该是位于村东北部的群落，迄今仍比较完整地保存三十多座古民居建筑。堪称群落中心的“垟中厝”，建于清嘉庆十三年，距今二百多年。还有刘昌平宅、刘圣宝宅、“保合太和”等民居，形成较为中心与两排散点矩形式的格局。

刘岩生  摄

那天，导游带我们漫步到“保合太和”大宅院，这座“保合太和”形制严谨，颇为壮观，深深吸引了我。与它面对面，似乎聆听那一段久远的故事。

第一个视角是从院门进，到大门，有着一段近十多米的步道，这在民居中较为少有。而后，门厅、前天井、檐廊、前堂尽收眼底；再接着是后堂、后天井、照壁。左右侧各为“厦”，在这座大宅院里，右侧厦厅又极为丰富，廊庑、厦厅、厦后间、厦天井一应俱全。这种“八扇两边厦”，布局得体，明显气派。

导游自豪之下，眉飞色舞，添了两句，说，这座房子出了兄弟俩：一个医学博士、一个引航员。打听后，方才知道是刘剑锋祖上的大宅院。刘剑锋，现在是宁德市医院肿瘤内科执行主任兼中医院肿瘤科西医学科带头人，宁德天湖人才。他是我的朋友，我从楼下村回城后便请教他，他耐心地发来一些宝贵的资料。据他介绍，他的曾祖父是优廪生（秀才第一名），祖上家底殷实，不忘教育，代代相传。这让我脑海里闪现“保合太和”两旁的门联：“此处文峰容架笔，吾家世业本传经”，确实有门联为证。

光说“保合太和”横匾四字，出自《周易·乾卦·彖传》。“保合”，保持、调和、凝聚之意，指维持事物间的平衡与协调；“太和”，指最高层次的和谐状态，即阴阳二气交融、天地万物和谐共生的理想境界。简单说，就是唯有保持和谐状态，万物方能持久发展，充分体现了宇宙和谐、万物不息的中国古代哲学核心思想。

相对说，大门横匾的“藜案重开”题字的寓意，由大及小，由远及近，由宇宙转为主人的当下修身追求，着实令人深思。藜，藜杖，特指藜火；案，即书案。此题字有典故出处，据说汉代大儒刘向在天禄阁深夜校书，一位黄衣老者手持藜杖，叩门而入，点燃藜杖，照明助力，并面授天机。由此，“藜案”成为夜读，勤学的象征。

剑锋说，他祖上到爷爷一辈因历史原因，家道中落，父亲勉强读了初小，但不管如何，父辈秉承祖辈教诲，托起教育的重任，薪火相传。我重读“藜案重开”，恍惚又见悬梁刺股的刻苦精神，颇受启发。

再者，这“保合太和”和“藜案重开”的题额，不请外人——由本村书法家刘承祖题写。他的书写，笔力苍劲有力，颇有“二王”严谨法度与笔墨超脱的韵味，在看似闭塞的小山村里，能见到书法精品，难能可贵。何况不仅窥见书法家的文人气息，而且字迹雕塑者的泥塑功夫不可小视，从一定距离望去，线条立体，有力透纸背之感，两者相得益彰。

阴亮  摄

这种视读书为重的风气，传承至今，是楼下村处处可见的耕读文化的一大特点。不然，你看，“保合太和”大宅门的院门主面上，还有唐岑参的《春半与群公同游元处士别业》，全诗摘了大半：“郭南处士宅，门外罗群峰。胜概忽相引，春华今正浓。山厨竹里爨，野碓藤间舂。对酒云数片，卷帘花万重。岩泉嗟到晚，州县欲归慵。”

全诗，还有：“草色带朝雨，滩声兼夜钟。爱兹清俗虑，何事老尘容。况有林下约，转怀方外踪。”

估计是墙面篇幅有限，只能忍痛割爱。在这里引用了唐代著名边塞诗人的诗句，大有南北相连之感，但细想“山厨竹里爨，野碓藤间舂”倒是蛮契合这个居于柏柱垟山间盆地的小山村。

徜徉楼下村，关于耕读文化的另一个代表特征，还有民居上的照壁对联。如——

横批：如坐春风；对联：修身岂为名传世，做事常思利及人。

横批：会德饮和；对联：忠厚惟耕心上土，和平自养性中天。

这些对联，无不浸透着儒雅与从容，漫步其中，虽不能概览所有，道尽哲理，但这种融耕读文化于民居建筑为一体的风格，不愧其闽东明清“耕读文化博物馆”的美誉。

（来源： 闽东日报·新宁德客户端；作者：璧岩）

责任编辑：蔡劲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