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改革开放伊始说起

1979年1月22日晚，已经被中国聘请为国务院经济顾问的大来佐武郎先生打来电话，约我次日见面。

聘请西方国家专家做中国国务院经济顾问的提议，始于时任副总理谷牧。当时，中国向何处去，成为中国面临的历史性大问题。闭关锁国的老路已经行不通，中国需要一个明确的方向：改革开放!谷牧向中央建议：借鉴外国发展的先进经验，少走弯路，聘请外国人士做中国的经济顾问是个好办法。谷牧的建议得到中央的首肯，这也是邓小平副总理决定借中日和平友好条约签订换文仪式访日，考察日本经济的起因。

大来先生的事务所设在东京毗邻日比谷公园的富国生命大厦13层，旁边是记者俱乐部，也是我经常光顾的地方。

大来先生很谦虚。他接到中国政府的邀请，1月26日到北京为政府高层官员做战后日本经济发展经验的报告，约我来，是想听听我对报告讲稿的意见。

大来先生讲稿的题目是《日本战后的经济发展和中国的发展》。他把战后日本经济发展的经验提纲挈领地概括为：1，改革旧体制。进行农地改革、解散财团，完善农业劳动组合;2，制订产业政策。重点推进产业结构改革，实施倾斜式生产结构;3，引进国外技术，提高生产率;4，制订以出口为导向的经济发展战略。5，惠及民生，提高劳动力的质量和数量。对于中国经济，大来认为改革开放是关键，产业结构改革是重点，提高生产率是手段，惠及民生是目的，赶超发达国家是目标。

这份讲稿非常务实，我拜读后受益匪浅。我对大来先生说，现在的题目是《日本战后的经济发展和中国的发展》，可否改成《日本战后经济发展的经验和中国的发展》。我知道，大来先生之所以没有使用“经验”二字，是担心有托大之虞。我说，去年邓小平副总理访问贵国时明确表示要虚心学习日本发展经济的先进经验，加上“经验”二字更符合实际。大来听后答道：“明白了，张先生。”

1986年，大来佐武郎先生(左三)在时任国务委员谷牧(右一)的陪同下考察中国云南的工厂。张云方(右三)作为现场翻译。(张云方提供)

1979年1月26日10点10分，被中国政府聘请为国务院经济顾问的大来先生和向坂正男先生在中国社会科学院院长胡乔木的陪同下，乘全日空783航班踏上飞往中国之路。

在1月27日至31日的短短5天中，除了28日春节当天，大来共做了5场报告。其中，两场是在钓鱼台国宾馆进行的面向中国政府高层官员的专场，一场是单独为谷牧副总理做的具体问题应答报告。讲演在中国政府内部产生巨大反响，应有关部委的要求，大来在友谊宾馆的科技会堂又做了一场面向经济部门司局级干部的报告。

这是中国宣布改革开放后，政府高层第一次系统地听取外国人士讲述市场经济的报告，可以说是一堂革故鼎新的思想启蒙课，对中国经济十年规划(1976—1985年)的制定产生了深刻的影响(十年规划中加入了大来先生关于注重投资和储蓄的平衡;重视压缩计划，压缩国内消费和依赖外资问题;重视提高投资效益等意见)。20世纪80年代中国踏上的市场经济之路，留下了大来倡导的日本经济发展模式的痕迹。

向坂正男顾问访问新疆时，谷牧副总理(左一)邀请其骑毛驴。(张云方提供)

这一年的10月12日至23日，大来和向坂先生再次应邀来华，这次他们是先到地方考察，然后回北京讲演。考察宝钢、上海重型汽车制造厂(卡车)和杭州等地的机床厂、纺织厂之后，大来和向坂先生在北京做了《经济结构的现代化应在何种原则下推进》的报告。大来说，中国经济目前还处于“国内自住型，计划经济型和分配重视型”三型之中，需要走向“国际分工型、市场经济型和资本积累型”。他明确表示，“中国经济要想快速发展，实施混合经济体制是必要的”。他进一步解释道，经济发展的根本是生产力的发展，没有生产力就谈不上消费。而扩大生产和提高生产力，首先是改善生产体制，其次是汲取国外的先进技术。

1979年12月5日，就任日本外相的大来随同首相大平正芳访华。在北京，他们向全世界宣布，日本全面支持中国的改革开放，启动对华日元低息政府贷款(ODA)，由此拉开了上世纪80年代中日经济合作走向高峰和辉煌的帷幕。

今天，日本成为中国的第四大经贸伙伴(按国别衡量第二)，第二大贸易对象国，中国是日本的第一大贸易伙伴。截止2018年，日本累计在华投资设立的企业达51834家，实际使用资金1119.8亿美元，是世界上唯一对华投资超过千亿美元的国家。

特别令人瞩目的是，随着中国经济的发展，中国的对日投资近几年迅猛发展。中国企业走出去的第一选择是日本。据NHK统计，2018年中国企业参与和收购及投资日本企业数为5年来最高， 59家。中日经济合作从20世纪70年代的经贸支柱，80年代的ODA支柱， 90年代的日本对华直接投资稳定增长支柱，到今天的互为投资、第三方市场合作的第四支柱，这种互补紧密合作的体制，随着时代的变迁，不断地向高端攀升，显现出两国合作绵绵不绝的巨大潜力。今后，中日两国在创新、环保、服务业、高端制造、“互联网+”、财政金融、应对老龄化等诸多领域的合作，天地更为广阔。去年安倍首相访华，今年习近平主席出席日本主办的G20大阪峰会，两国元首再次确认面向21世纪的中日两国全面深入合作的构架。实践证明，中日经济合作不仅有利于两国人民的实际利益，对东亚乃至世界的经济繁荣与和平稳定也是一个福音和巨大推动。

2020年，日本将举办第32届奥林匹克运动会，中国也将迎来全面建成小康社会。未来3—5年，中日经济合作将迎来一个新的大发展时期。

日本副首相伊东正义(前排右一)和大来外相(前排左一)宴请访日的谷牧副总理(中间者)。(张云方提供)

1984年，小平先生会见中曾根首相时说过这样两段话：“我们看中日关系应该向前看，应该从历史的长远眼光看问题，希望今后交往更紧密一些，这是我们的共同愿望”。“我们向你们学习的地方很多，中日两国要友好合作，这是历史赋予我们双方的使命”。

不忘初心，改革开放;牢记使命，共同发展。中日经济合作方兴未艾!

张云方

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研究员

题图说明：1979年邓小平在北京接见大来佐武郎。(张云方提供)

责任编辑：柴晶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