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省修武县的大南坡村,曾因煤矿而兴,也在资源枯竭后沦落为省级深度贫困村。近年来,修武县提出以“美学经济”引领高质量乡村振兴的理念,邀请海内外优秀设计师和艺术家来到大南坡村,在美学实践、公共文化、儿童美育、建筑改造、民宿产业等方面全面发力,探索一条乡村振兴的新路径。
本文作者、青年导演黄骥参加了去年10月举行的大南坡小学美育夏令营,记录下了引导村中孩子们独立完成影像制作的过程与感想。
用影像拍摄来认知家乡
作为在南方高山乡村长大的人,我的童年是在摇曳的竹林,可随性嬉戏的小溪,有蚂蝗但也很凉快的水田里疯玩疯跑度过的。在那个没有手机和短视频的时代,我的身体记忆是在自然的沉浸中形成的,这种无边际也刺激了我的想象力。18岁那年,我考上了北京电影学院,成为了一名电影导演。三十多年后的今天,乡村的风雨云阳光还是那么“沉浸”,却也有了许多新生事物。技术下沉带来的手机短视频充斥了乡村孩子们的课后生活。孩子们的眼睛更多地“沉浸”在手机里,而非山间田野。
“孩子们自己的电影节”现场,所有师生的大合影(摄影 王艺达)
影像是非常直接的,我们在书上看到“鸟”,可能每个人脑海中浮现的鸟和鸟鸣都不一样,但视频里的鸟,就是那只鸟。影像是灌输性很强的媒介,某个方面来讲,也是非常破坏想象力的媒介。如果短视频对乡村孩子们的影响已经躲不开,那让孩子们主动地成为“影像生产者”,通过拍摄和剪辑去发现乡村,发现生于此长于斯的这片土地,而非被动观看,影像是否就会被孩子们所用呢?
鸟瞰大南坡村新貌
孩子们的自选题
在被邀请去河南大南坡给孩子们做影像训练营之前,我对大南坡也抱着十足的好奇心。孩子们怎么看待因乡村建设而增添了美术馆、民宿、书店的家乡呢?这些外来空间以及轰轰烈烈的各种文化交流活动跟他们有没有产生联系?所以我并没有给他们任何的名词、形容词,或者是感受上的限定和引导,孩子们对什么主题感兴趣,要拍什么,百分之一百全是他们自由决定的。
大南坡艺术中心
村民自营民宿
“你们对大南坡的什么东西感兴趣?”
孩子们互相看看,并没作答。
帮助乡村的孩子们把自己的兴趣和想法转换成一个可见的、可被触摸、阅读、讨论的实体,而不仅仅是满足大人们对“好”或“优秀”的定义,这并不容易。乡村里的师生关系要比城市里的更为紧密,孩子们的表现也更容易受到自己亲近的老师的影响。我感受到了孩子们的压力,那是因身边老师期待优秀答案而产生的。
“大家不要去猜我喜欢什么样的‘好’片子哦。”我说道,“兴趣没有好坏的区别呀。”
“书店”“书店里咖啡的味道!”“为什么大家都要来大南坡呢?”孩子们开始发言。
影像训练营课堂上(摄影 方凌宵)
激发主动性与自信心
他们说一个我就记一个,之后在黑板上写下了电影剧组的分工:“现在大家想一想自己对哪个职位感兴趣,然后上台来认领,好吗?”
有的孩子跃跃欲试,有的则低头沉思。
“不过,我有一个要求,每个同学都要跟大家说说自己选择的理由。为什么要做导演?做摄影师?做剪辑?为什么能担任这个职位?”
让我意外的是,首先冲上来的不是六年级的学生,而是一位四年级的女孩。
小学教育中对规则和秩序的建立是比较简单且直接的,往往依据学习成绩和老师的喜爱程度。潜移默化中,这套机制已十分牢固。于是我们打破了一下“年级”的概念,按照常规剧组里导演、摄影、采访、剧照这样的工作划分小组。孩子们各自认领工种,还需要和大家说明为什么自己想做这份工作,互相选择小组伙伴。我们从一开始就希望,虽然这是一次集体性的教学活动,但还是要基于个体的主体性出发,带着个体的主动性进入到群体性合作中去。
《为什么来大南坡》剧组成员正在进行采访(摄影 方凌宵)
三天时间里,有的小组就发生了六年级把五年级导演“赶下”台,更换拍摄主题的事情。不过后来孩子们又觉得不合适,经过内部投票,换回了原来的导演和拍摄主题。真是挺有趣的。尽管我们尝试打破这种日常秩序的效果很微弱,但至少在这三天里,孩子们可以通过影片去实现他们自己的想法,成人则无条件地、百分之一百地支持、陪伴他们,成为孩子们的“工具”。特别是在成员全是女孩的小组里,我不禁希望她们能自信些,拥有更多的勇气,别都那么“听话”,如果小学就那么听话,一辈子都会听话下去。
《毛毛虫游乐园》剧组成员在进行拍摄(摄影 方凌宵)
自发的好奇心宝贵而脆弱,关键是要让孩子们行动起来,再一点一点拓宽他们行动的边界。认知是流动和不断变化的,但它不会平白无故地产生,而是需要在一件很具体的事情中,通过不同的“做”,一遍遍地去练习和他人建立关系而产生。就像有的孩子想拍一部为什么大家会来大南坡的影片,需要向不同的人提问。问问题的过程,也是和人交流的过程,孩子们会收获各种各样的态度、截然不同的答案。对孩子们而言,这些或熟悉或陌生的回应并置在一起时,亦成为一种“打开”。这和拿着相机站得远远地观望,或者只是短暂一停、咔嚓一下就离开的状态,是不一样的。
建立连接的重要性
影像营结束后,几乎没有孩子去拍自己的家人,或是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事物。可能是因为在大南坡,不断发生着新鲜的事情,也不断有人被吸引而来,成长在这里的孩子们,对外来的人、事、物更感到好奇吧。后发生长的建筑以及生活方式,的确已经驻扎进了村子的生态之中,成为了大南坡的一部分。但与此同时,我好像又感到这些孩子们,即便获得了使用权,却又没有深入地接触。很少有人会和孩子们去讨论,带领他们去认识眼前发生的这一切,当建筑师的思想转换为实体后,孩子们又能从这些不会讲话的建筑里感受到什么呢?要是没有和设计者的直接沟通,他们或许就很难在寻常生活中,从身边人的身上,得到一个满足好奇心的确切答案。
进而,我也想到了当地人如何与周边环境建立联系的问题。因为只有知觉身边的环境,对自己生活的地方产生更深入的情感链接,才能真正发出自己的声音,艺术乡建的成果也才能真正根植乡村。
《大南坡的工艺品》剧组的小朋友将自己制作的电影票分发给观众(摄影 方凌霄)
我们也设计了孩子们在电影节开始前,张贴电影海报、派发电影票的环节。从拍片子的行为出发,切身和他人建立连接。有个小孩对我说,第一次去发电影票的时候,全身都在发抖,第二次就好一些了。所有的事情都是需要练习的。正是因为有了电影这一件具体要做的事情,且这件事情发生的源头是他们自己,因此,整个过程中,他们都是带着一个小小的“自我”,和他人、和大南坡的乡村建设关联在一起。
孩子们的电影节是一次本地孩子和外来游客随机“看见——被看见”的自然流露情感的机会,又因为电影票“发——收”的动作,产生了实际的联系。很遗憾,因为时间原因,在电影节上我们没能在每部片子放映完后邀请观众和小朋友交流感想,把观众的问题重新抛回给孩子们。
孩子们的电影节现场(摄影 三金)
孩子们发来的感想
离开大南坡后,老师们给我发来了孩子们的感想。
亲爱的孩子们,我也跟你们一起在乡村找到了新时代的快乐。我也还想继续给你们上电影课。
黄骥
编剧 导演 剪辑指导
中国电影研究院特邀专家
鹿特丹国际电影节金老虎奖
柏林国际电影节新生代单元评委会奖
作品在全球近30个国家播放
担任北京电影学院文学系金字奖、澳门文化局剧本深化计划、山一女性影展、西湖纪录片大会等剧本或影像训练营导师
“发现身边影像”及“孩子们的电影节”影像教育系列发起人
(部分图片来自网络)
责任编辑:柴晶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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