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改数转”助民企破“三缺”

文 /《中国报道》记者 李士萌

1980年12月，浙江温州颁发了中国第一张“个体工商户营业执照”。伴随改革开放的步伐，中国民营经济已经走过40多个年头。从最初风靡全国的“个体户”，到如今60%以上国内生产总值由民营经济所贡献，民营经济已经成为我国经济制度的内在要素和推动发展不可或缺的力量。

然而，不容忽视的是，受多种因素影响，目前一些民营企业在经营发展中遇到了不少困难和问题。《中国报道》记者在采访中发现，缺人、缺钱、缺订单是民营企业尤其是中小微民营企业长期以来面临的共性问题。除此之外，近些年他们又面临新的考验——数智化转型。

老“三缺”：资金、人才、订单

“中小微企业面对的环境确实越来越艰难，对大多数民营企业而言，最重要的是活下去。”专门服务于区域内中小企业的广东股权交易中心党委书记、总经理伍少球告诉《中国报道》记者。

中小民营企业缺钱、缺人、缺订单的“三缺”局面，在伍少球看来，某种程度上是先天性的，根本原因是体量太小。“特别是融资方面，很多企业本身还没有达到一定规模，没有足够的抵押物，就很难从银行贷出款，同时企业发展前景有很大的不确定性，创投和社会资本也不太关注他们。”

广东深融生态产业有限公司董事长黄光振对此深有感触。他们公司以种植、生产、销售、研发化橘红为主营业务，是一家农业科创企业。“农业企业想要融资，压力非常大。”黄光振说，一方面是缺少银行认可的抵押物；另一方面，农业投入大、回报周期长，很多融资机构都不太看好农业企业。

农业农村部计划财务司副司长王衍曾公开表示，农村金融的根本矛盾在于抵押担保的缺乏。生物资产在政策上可以抵押，但在实际操作过程中抵押的难度较大。

不仅是农业企业，采访中，不少高精尖技术企业也坦言，在面临扩大规模、加大技术创新投入等发展性需求时，也会遇到融资难的问题。同时，中小企业作为“小船”，也最容易受国内外经济波动“大浪”的影响。

在房地产行业进入深度调整期的当下，不少房地产上下游企业都受到影响。广励电气科技有限公司就是其中一家，该公司曾承接保利、中海、万科等头部房企项目的电表箱工程，2023年以来部分应收账款未能及时收回，导致资金周转出现问题。幸运的是，最后在广东省中小企业融资平台的帮助下才缓解了资金周转压力。

在中小企业的发展需求中，人才也是关键一项。广东省肇庆市的金利镇素有“小五金之乡”的美誉，162万平方公里的面积上星罗棋布散落着1900多家五金相关实体企业。金利镇生产的地弹簧等小五金产品远销东南亚、非洲、美洲和中东，甚至在世界最高建筑迪拜的哈利法塔都有它们的身影。近些年，随着成本优势退去，国内竞争日趋激烈，金利五金企业开拓海外市场的需求变得愈加迫切。

“很多老板和我吐槽最多的就是缺外贸人才、高端人才。”肇庆市金利高新区党工委委员、管委会副主任伍世东告诉记者，“即使金利的企业给出比广州更具诱惑力的工资，很多人才也不愿到这里来，这里更像一个大工业区，相应配套的确与广州还有很大差距。”

同样的问题不仅发生在珠三角，在黄河流域的河南省也存在。一名玻璃制造厂的负责人告诉《中国报道》记者：“我们目前面临的最棘手问题就是‘缺人’，缺那种干活麻利、有知识有文化的年轻人，我们工厂位于一个人口净流出城市，年轻人大都去了大城市。”

这些民营企业扎根本地多年，累积了不少订单资源，人力是他们最头疼的事，但对于初创企业而言，订单、客户则是他们最急需的，很多“小巨人”企业手握前沿技术，却不知道如何寻找订单。

广州希森美克新材料科技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蒋卫中告诉记者，他是中国最早一批做纳米材料的人，直到40岁才出来创业，他对技术创新很敏锐，期冀以技术征服客户，但对商务不太在行。虽然其公司在行业内有一定知名度，但商业规模始终有限。如何把量做起来，拿到更多订单是企业早期发展的困境。蒋卫中遇到的订单与客户问题，最终通过吸纳相应的管理人才、建立合理的股权架构和利润分成模式得到了解决。

资金、人才、产业资源、技术创新……这些要素在民营企业的发展道路中环环相扣，缺一不可。“想要帮助民营企业走上高质量发展的道路，就需要不断降低企业的试错成本，推动产业链、创新链、资金链和人才链‘四链’更好融合。”中国科学技术发展战略研究院研究员丁明磊告诉《中国报道》记者。

新焦虑：“转型”成必答题

“做企业一定要有超前的想法，原地踏步就等于在退步。”这话出自广东新永昌五金科技有限公司副总经理黄展豪之口。

出生于1998年的黄展豪是名副其实的“厂三代”。小时候父辈出去谈生意时常会带着他，黄展豪见证了爷爷、爸爸如何一步步从金利镇的家庭作坊、贴牌工厂走出来，把握住每一个时代机遇，发展成为拥有自主品牌、年产值过亿的企业。“小时候去那些品牌企业的工厂看，觉得他们的工厂规模好大，那时候就想如果有一天我们的工厂可以像他们的就好了。”

如今，黄展豪开始接过家族企业的“接力棒”，而他所面临的是不同于父辈草创年代的新世界。数字化浪潮奔涌，技术迭代加快，“转型”成为黄展豪的必答题。

2020年，学成归国的黄展豪已隐约感受到转型的迫切。他发现，工厂里许多老员工依然习惯手写记录工序流程，和外面的数字化世界有所脱节。“手写单替换为电脑输入不仅可以提高效率，而且可以共享，全厂人都可以追踪订单。”黄展豪告诉《中国报道》记者，他现在最想做的就是实现工厂车间全流程的智能化、数字化。

不仅是金利镇，放眼全国，挺过重重大浪的传统制造民营企业，如今再次迎来新的挑战——数智化转型。上述玻璃制造厂负责人向记者举例，以前切割玻璃是手工操作，依靠师傅的经验和算法，现在则是用电脑优化系统，一张2440×3660厘米的玻璃，手工切割的剩余废料会在15%至20%，而电脑切割的剩余废料在5%左右，玻璃的利用率显著提升。

如今，“不转行不行”的疑问逐渐被“不得不转”压过。佛山市发展和改革局副局长李斌向《中国报道》记者介绍，“科技+”对企业来说并不是盲目跟风，谋求数智化转型是企业扩大规模、抢占市场的现实需要。传统企业如果不转型，或转型速度太慢，产品质量和生产效率提不上去，就只能在低端制造业打转，甚至被淘汰。

广东省科学院佛山产研院院长殷红军观察到，不少传统制造民营企业跨过发展的黄金期后，失去了曾经的发展动能，固守旧有的生产方式使企业陷入“无意义内卷”。“传统制造业依然非常重要，但他们也需要新鲜血液的注入，通过科学技术的加持来永葆青春。”殷红军举例称，传统纺织业生产线上经常出现“断针”的问题，过去生产线需要停下来等待人工穿针，现在通过引入柔性机器人完成穿针，大大提升了生产效率。

总部位于广州市的广州致景信息科技有限公司，立足纺织服装行业这一赛道，通过搭建纺织服装产业互联网赋能传统纺织行业。记者了解到，转型前服装厂为了找到合适布料往往需要花费一周时间，一个档口一个档口去寻找，现在依托致景科技的对布机器人，拍照扫一扫，最快两分钟就可以快速找到样布的对应布料信息。

佛山市禅城区经济促进局副局长李浩表示，现在的数智化转型，不再是传统意义上的ERP系统升级，而是迈向数字化、智能化，通过引入人工智能、机器学习、大数据等先进技术，让数据成为企业决策和运营的核心驱动力，致力于让数据产生更大的价值。

行业龙头企业在转型方面具有一定先发优势，中小企业的转型之路则略显漫长。记者在采访中了解到，即使在制造业为优势产业的部分地市，当地民营企业数智化转型的比例并不乐观，很多企业仍在观望状态。

上述玻璃制造厂负责人告诉《中国报道》记者，其工厂引入许多新设备和新系统后，玻璃生产环节衔接点时常出现信息不通问题，全部是靠自己一个环节一个环节跟踪，亲力亲为，对于如何进行数智化转型，自己也在不断学习中。

在新永昌的工厂内，大部分设备依然要靠人力操作，包括基础的包装环节。黄展豪表示，企业每年拿出400万元投入智能化改造和研发，希望能在两年内实现工厂智能化生产。但近几年企业的利润率有所下降，推动终极的智能化改造，达到“黑灯工厂”的水平，需要大量资金投入，阻力仍很大。

新挑战：“无形”与“有形”之手协奏

对于新挑战，大势之下，不少龙头传统制造业民营企业“嗅”到先机，率先探索转型之路。

2012年，美的公司开启数字化转型，10多年来累计投入上百亿元。位于佛山市顺德区北滘镇的美的厨热洗碗机工厂，如今完成了从传统工厂到智能低碳工厂的转型，2021年至2023年间，工厂单位生产成本下降14%、外销交付时间缩短58%、一次装机缺陷不良率降低59%。

对于“不敢转”“不想转”“不会转”企业，佛山市政府深入落实《佛山市推进制造业数字化智能化转型发展若干措施》，配套财政资金100亿元，对制造业转型进行全周期奖补。类似的奖补、培训正在全国铺开，各地政府都在积极推动地方企业抓住关键期，实现转型。

伍世东介绍，金利镇第一代五金人大都对数智化不感兴趣，他们更关心进出流水，二代和三代五金人则对此表现出浓厚兴趣。“2023年下半年，我们组织金利镇的企业家去了一趟佛山。”伍世东说，这次佛山之旅回来后，很多老板的态度有了明显转变。“以前我跟他们谈数智化，他们是没有概念的，参观完数智化工厂后，很多老板主动要求给自家工厂做诊断，看哪里需要进行数智化转型。”

丁明磊认为，“转型”不只是设备的更新、高新技术的引入，还有观念的转换。“尤其是如何看待市场和政府的关系，不能一味保护落后，市场需要合理的优胜劣汰，只有这样，更多的资源才能用于发展新质生产力。”

“政府要做的就是营造适宜创新的环境。”丁明磊指出，要从基础设施、技术帮扶、平台搭建等多方面出发，鼓励创新，为中小企业提供茁壮成长的土壤。

有舆论担心，企业的数智转型会带来大量工人下岗和人口流出。李斌指出，佛山市政府也有过此担心，但从数据上看，佛山市近些年加快传统制造业转型升级，不仅没有带来人口流出，反而吸引了更多人口流入。2023年，佛山市常住人口新增6.31万。“传统产业的用工人数可能有所下降，但新兴产业的发展也在创造大量的就业岗位。”

针对民营企业的“老问题”，以广东省为例，政府通过搭建各类公益平台，不断促进资金、信息的融通。蒋卫中、黄光振便通过广东股权交易中心这一公益平台，连接到上游的“链主”企业，打开了市场，同时也解决了资金周转问题，获得银行授信。

(《中国报道》2024年6月刊)

责任编辑：柴晶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