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洛文尼亚前总统：孟子如何影响西方和我的政治性格

文/ 博鲁特·帕霍尔

英国浪漫喜剧《真爱至上》充满了幽默诙谐的情景。但是，导演理查德·柯蒂斯（Richard Curtis）却把这部剧当成纪录片一样，在一开始就介绍了一个令人震惊的事实：在“9·11”客机撞上纽约世贸中心之前，遇难者发出的短信无关血海深仇，唯有满腔爱意。

我从小就愿意相信正义战胜邪恶。童话故事对我形成这种信念有很大帮助。但在我成长的过程中，我遇到了各种邪恶和仇恨现象。因此，我开始思考，我们是否注定既有爱又有恨？我还会想，我们能否左右爱与恨哪一方最终胜出？

大学就读期间，我一次又一次地思考人性本质的问题。人性的核心是善还是恶？当时，我开始学习儒家思想，儒家思想丰富了我的知识，后来又影响了我的政治思维，在某种程度上，儒家思想占据了我思想的主导地位。我只是愿意相信一个人从根本上是善的，而孟子的理由足以让我信服。我为孟子“人性本善”的思想所折服。孟子所说的“心之官则思”让我很受启发。

这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我的个人和政治信念。事实上，我决定相信“人性本善”，因为我认为这一思想不仅正确而且有益。在我32年的政治生涯中，我始终遵循这一原则，在斯洛文尼亚和欧洲担任所有政治职务的过程中，这一思想都指引着我。

我很少在政治演讲中引用名言。但到目前为止，我最常引用的是索福克勒斯（Sophocles）所著《安提戈涅》中鼓舞人心的一句话：“我来到这个世界，不是为了恨，而是为了爱。”政治史唤醒了我对政治的兴趣，我特别感兴趣的是那些对历史进程产生决定性影响的人物的性格。我试图了解赋予他们非凡能力的复杂环境，以及影响这些环境的复杂力量。我所看到或读到的一切都坚定了我的信念：真诚地追求个人和社会的善是积极正确的，而屈服于恶的诱惑则是消极错误的。

我的榜样纳尔逊·曼德拉（Nelson Mandela）曾发出鼓舞人心而永垂不朽的感慨： “没有人生来就因为他人的肤色、背景或宗教而憎恨他人。憎恨必然是人们后天学会的，而如果人们能够学会恨，就可以教他们去爱，因为爱比恨更能自然而然地浸入人心。”

我不知道曼德拉是否是受孟子思想影响才这么想，又或者他对孟子思想一无所知，后者我几乎难以相信。无论如何，他们观点一致，而且发自内心。他们是“思则得之”。

宽容和谅解是强大的表现，而褊狭和敌对则是软弱的标志。我经常因允许自己忍气吞声而受到指责。忍气吞声从来都不是件令人愉快的事，而且经常遭到误解。但从长远来看，处理与那些在身边播撒褊狭的种子、不惜一切代价寻求冲突的人的累人关系时，这种“顽固不化”、始终如一的态度却很管用。在我为年轻的政坛新秀编写的手册《走下选举台，归零从头来》一书中，我提出了以下建议：“从长远来看，如果我们从自己的个性本质出发，那么我们的生活和工作将会更轻松、更美好、更久远、更成功。不过，我想再次强调，这不是我们与生俱来的，而是我们后天习得的。我们应当教育自己成为一个宽容、善良的人。如果受憎恨和复仇主义驱使，我们就会惹火上身。”

1972年12月7日，世上最广为流传的照片之一《蓝色弹珠》诞生了。塞尔南（Cernan）、施密特（Schmitt）或埃文斯（Evans），这三位宇航员中的一位，透过将他们送上月球的太空船的窗口拍摄了这张照片。这张照片是在距离地球29400公里的地方拍摄的，照片中的地球在太空黑暗的怀抱中被完全照亮。当这张照片在返航后被冲洗出来时，美国航空航天局（NASA）阿波罗任务工程主管安东尼·埃林顿（Anthony Errington）说了一句重要的话：“地球是多么脆弱，国与国之间的冲突是多么愚蠢。我们处境相同，如果我们能和睦相处，地球会更加美好。”

在21世纪前25年的中期，人类在这个美丽却伤痕累累的星球上，发现自己处于这样一种境地——绝大多数人都在担心，我们是以和平的方式解决累积的安全、政治、经济和社会问题，还是需要再次爆发一场大战来重置国际关系。

这不是一个理论问题，而是一个现实热点问题。在我演讲的最后，我想回答这个问题。我们的道义责任是尽一切努力实现和平，防止战争。对话是我们的道义和政治责任。如果对话不能解决问题，就必须再次回到对话中来。

我们之所以处于这种地缘政治局势，也是因为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发生了许多变化。包括中国在内的新的大国崛起。世界变得多极化。从许多方面来说，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留下的废墟上建立起来的政治和法律架构已经过时。当今时代的重大问题是，我们能否将以和平的方式，足够早、足够成功地对其进行改革。问题在于我们能否以这样一种方式改革法律和政治秩序，使其反映新的权力关系，同时以维护和平和避免战争为导向。首先，我们需要联合国和安理会改革。我们看到，这两个机构本应是维护世界和平的重要力量，但却往往无足轻重、无能为力。

我认为中西双方没有理由不相互理解。但是双方需要加强对话。我相信对话的力量，而且我认为对话还远没有穷尽。对话恰能成功解决中西方之间悬而未决的根本问题，对整个世界的和平未来具有决定性意义。

没有证据表明存在持久和平。纵观人类文明史，和平时期都被战争所破坏。然而，我们的经验，尤其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的经验表明，可以通过建设性对话并在商定规则的基础上维护和平。目前，我们正面临世界上的55场战争以及越来越少的人相信持久和平的威胁。对持久和平的信念虽然没有证据支撑，但对我们的生存至关重要。在我看来，这就是孟子如果在世要讲的道理。

我们不要低估自己的行动。即使我们没有强大的政治和经济力量，我们的行动也很重要，而那些拥有政治和经济力量的人责无旁贷。本着这种精神，我想以一个美丽的传说结束我的讲话。

很久以前，一位年迈的美洲原住民对他的孙子说：“每个人的内心都有两头狼在争斗。一头狼总是代表着恶：愤怒、嫉妒、暴躁、谎言、自私和暴力；另一头狼代表着善：和平、爱、无私、真理、同情、勇气、宁静和希望。”

孙子想了一会儿，问道：“最后哪头狼赢了？”

老人回答说：“你喂哪头狼，哪头狼就是赢家！”

我松了一口气。这个传说可能并没有得到科学的证实，但却是古老的人类智慧。从那以后，在采访和演讲中，我大多放弃了对天使和魔鬼的真实想法，而引用上述这个传说。

我发现美洲原住民智者的这个故事很有启发性，尤其是在那些政治演讲中，我试图解释我们在选择想要创建什么样的社会时所承担的集体责任。最重要的是我们必须意识到自己在决定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时所承担的责任的重要性。

博鲁特·帕霍尔，曾任斯洛文尼亚共和国总统（2012–2022年）、斯洛文尼亚共和国总理（2008–2012年）。

责任编辑：柴晶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