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文化|屯堡历史之魂浸润时空文化之美

近日，屯堡文化大会在贵州省安顺市落下帷幕，钱理群、毛佩琦、葛剑雄、王华祥、陈支平等名家齐聚贵州论道屯堡文化。大会以“屯堡文化的历史意义、时代价值与核心内涵”为主题，聚焦“维护国家统一、促进民族融合”方向。安顺市西秀区紧紧围绕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主线，深挖文化建设，通过全面互嵌促进文化、全面融合优化文化，全面推动提升文化，使得文化在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中增强各族群众对中华文化的认同，着力构筑中华民族共有精神家园。——题记

（一）

青灰色的本寨历史元素，散落于西秀区的各个角落，六百年风雨冲刷，石墙的纹路愈见深刻，屯堡的历史之魂，便藏在这纹路里，是洪武年间戍边将士的家国赤诚，是江淮文明与西南地域碰撞的智慧结晶，是代代相传的活态民俗，更是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落地生根的生动的诠释。

这份魂浸润着时空，让屯堡既留存着明代军屯的历史底色，又生长出文明交融的鲜活肌理，成为跨越六百年的时空美学样本。

洪武十四年（1381年），西南边疆的烽烟打破了黔中大地的沉寂。元梁王巴匝剌瓦尔密盘踞云南拒不归降，朱元璋以傅友德、蓝玉、沐英为将，率三十万江淮子弟挥师南征，平定西南局面后，军队奉令沿滇黔、湘黔驿道（即今天的沪昆高速公路沿线）设置军事建制，明朝大一统政权在西南得以稳定。

为破解“鞭长莫及”的边疆治理难题，明王朝摒弃前代间接管控模式，在黔中核心区推行“卫所屯田”制度，普定、威清、平坝、安庄等“上六卫”沿驿道星罗棋布，构建起“卫—千户所—百户所”的三级军事防御网络，数十万军户与移民就此扎根，开启了“军屯戍边、民屯垦荒、商屯补给”的治理格局。而卫所制度的建立和完善，让朝廷在贵州建立行省成为可能。

（二）

《明实录》记载，洪武二十三年，仅威清、平坝、安庄三卫便配备官牛6770余头用于屯田，普定卫76724亩、安庄卫72193亩的屯田规模，让荒蛮的黔中迅速从“化外之地”变为“粮足兵强”的边疆屏障。

“七分屯种，三分守城”的军规，不是冰冷的制度条文，而是戍边将士的生存准则。

清晨的军号唤醒操练的身影，滇黔古道的青石路印满军民往来的足迹，碉楼的瞭望孔日夜凝视着边疆风云。

这份“以屯固疆、以戍守家”的初心，刻进了屯堡的每一处建筑肌理，天龙屯堡“九道巷”“十道门”的巷道布局，本寨高达数米的青石外墙，鲍家屯扼守邢江河谷的险要选址，甚至屋顶看似装饰的“石乳”（实则瞭望孔、射击孔），皆是军事智慧与家国担当的物化表达。这些石头村寨，从来不是单纯的居所，而是六百年前戍边将士“一手持戈、一手扶犁”的精神堡垒。

三十万江淮移民带来的，不只是戍边的铠甲与垦荒的犁耙，更是完整的江南文明体系。

但这份源自中原的文化基因，并未在西南高原水土不服，反而与当地的自然禀赋、民族文化深度交融，酿出“既守中原韵，又融黔地风”的独特味道。

（三）

建筑是文明交融最直观的见证，江南三合院“四水归堂”的礼制布局，遇上贵州“石材遍地”的地域特点，演化出“外石内木”的堡垒式民居。

外墙以坚硬沉积岩垒砌，坚固如城，内部却保留着江南院落的雅致，中轴对称的格局藏着中原礼制，窗棂上的木雕既有江南的花鸟鱼虫，又融入苗族、布依族的图腾纹样。

服饰的交融更具温度：屯堡妇女的“凤阳汉装”，宽衣大袖严格复刻明代江淮形制，是族群身份的鲜明标识，而领口袖口的流绣、头上的银饰，却悄悄吸纳了布依族、仡佬族的审美意趣，一针一线皆是文化互鉴的印记。

饮食的融合则浸润着烟火气，“屯堡八大碗”本是明代军屯的集体宴席，为满足行军作战的便捷需求，讲究分量足、易烹制，马烧腊、腊肉血豆腐带着军旅的粗犷。

传入黔地后，又融入糟辣椒、盐菜等本地风味，糟辣椒肉片的鲜辣、盐菜扣肉的醇厚，让这桌军旅宴席成了“江淮味+黔地风”的味觉标本，更是登上《舌尖上的中国》，让六百年的交融记忆触手可及。

（四）

清代“改卫归流”政策虽让屯堡人从“军户”变为“民户”，却未斩断文化交融的脉络。

屯民带来江淮先进的农耕技术擅长耕种，而苗族擅长捕猎、布依族则擅长捕鱼，形成“屯堡人居坝区、少数民族住山地水泽，最终交错融居”的共生格局。

苗族的纺织技艺传入屯堡，让屯堡布织多了山地风情；屯堡的农耕技术流向深山，推动了梯田开垦。

云鹫山脚下，屯堡人与苗族人互通有无，集市上的银饰、布匹、粮食，成了文化交流的媒介。

正月里的“抬亭子”汪公祭祀、地戏演出，吸引各族群众参与，原本的军事仪式、民俗传统，渐渐成了跨越人们心灵的文化盛典，滋养着这里的人们。

屯堡的历史之“魂”从未被岁月封存，而是在一代代人的坚守中，化作可听、可看、可触摸的活态传承，让六百年的时空有了温暖的烟火气。

地戏是这份传承最鲜活的载体。作为“戏剧的活化石”，屯堡人戴着彩绘面具，身着铠甲式服饰，踏着铿锵鼓点演绎《三国》《杨家将》，粗犷的舞步复刻着先祖的戎马生涯，高亢的唱腔里，是对戍边岁月的缅怀，更是军事基因的代际传递，更有屯堡的先辈到苗族寨子教会了苗族青年跳地戏，是情谊的升华和交融的典范。

每逢中元节、春节，村寨的空地上锣鼓喧天，面具后的村民，把六百年前的征战故事唱给后辈听，历史便在这唱腔里流转。

国家级非遗“抬亭子”则让传承更具仪式感，正月的吉昌屯、鲍家屯，彩旗招展，汪公塑像被恭请入轿，地戏队、秧歌队、芦笙队前呼后拥，沿途各族群众争相祈福。

这项源于江淮的汪公信仰，在黔中大地生根发芽，既延续着“保境安民”的初心，也成了联系情感、促进交融的纽带。

（五）

如今的传承，更添了时代的新意。

鲍家屯的鱼嘴分流式灌溉系统，六百年后仍滋养着千亩良田，年轻的传承人守着祖辈的水利智慧，让明代技术与现代农业共生。

本寨的李家大院，在“修旧如旧”的理念下，保留着明代军营的石墙木梁，又增设了文化体验空间，游客触摸着斑驳的石墙，便能沉浸式感受戍边岁月。

天龙屯堡的街巷里，非遗手艺人敲打着银饰，地戏唱腔与游客的欢笑交织，“屯堡·家国六百年”游学线路串联起七百余个屯堡村寨，让更多人穿越时空回到那段历史。

蜡染的针线、清明挑水的习俗、松糕粑的香甜，每一项非遗、每一种民俗，都让历史之魂有了具象的表达，让时空之美既有历史的深度，又有生活的温度。

六百年流转，屯堡早已超越地理概念，成为解读中国边疆治理、民族融合的活态范本。

明代“卫所屯田”制度，让中央政权实现了对西南边疆的实质性管控，为1413年贵州建省奠定了基础，彻底改变了西南“化外之地”的治理格局。而屯堡人与各族群众六百年的共生交融，更是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的生动诠释。

不是单向的文化输出，而是双向的适应与接纳，屯堡人坚守江淮根脉，却吸纳少数民族的文化养分。

少数民族借鉴先进生产技术，也保留自身的文化特色，最终凝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命运共同体。

（六）

如今，西秀区以法律保障、非遗名录、传承人培育构建起完整的保护体系，2项国家级非遗、7项省级非遗在传承人的手中焕发新生。

文旅融合的探索，让屯堡文化走出深山，旧州古镇年接待游客超290万人次，地戏主题的大地艺术装置，让古老文化与现代审美碰撞。

这份沉淀了六百年的历史之魂，不仅是研究明代军事、边疆治理的珍贵样本，更成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文化纽带，为当代边疆治理、文化保护提供着深刻的历史启示。

石墙无言，却诉说着六百年的家国史诗；民俗有声，正延续着文明交融的记忆。

屯堡的历史之“魂”，浸润在时空的每一个维度里，它是洪武年间的戍边初心，是明清之际的交融智慧，是当代传承的鲜活温度。

踏足这片土地，触摸着冰凉的石头墙，听着粗犷的地戏唱腔，便能读懂，屯堡的时空之美，从来不是静止的历史遗存，而是活着的家国记忆，是中华民族生生不息的文明力量。（郭翰）

责任编辑：刘玉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