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日文化趣谈（一）汉字——通往共识的宝贵工具

在新的一年里，刘德有先生将继续为我们带来他的精彩连载。与以往不同，今年他要通过一些有趣的故事来谈一谈中日文化的相通与相异。相信刘德有先生那些蕴含在幽默词句间的精辟观点，一定会给我们带来赏心悦目的享受和受益匪浅的感悟。

中国和日本是邻国，在正月里求好兆头，平常时候用筷子吃饭等，两国有很多文化上的共同点。虽说如此，但也不能忽视中日间存在着很多堪称异文化的差异。在认识到彼此相通之处的同时，也应坦率承认这些文化“差异”。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承认了差异，才能加深理解，构筑真正的友谊。出于这方面的考虑，今年的连载将以中日文化比较为重点，记叙一下我平日的一些思考。

言归正传，连载的第一期话题，便是我们两国每日都使用的“汉字”和与汉字有关的文化差异。

中国人和日本人同为东方民族，外貌、体格十分相似，都使用汉字这一共同的语言媒介。我们尤其不能忽视汉字的作用，它是可以让两国国民，在没有任何背景知识的前提下，就轻松实现相互理解，取得共识的重要工具。

李白有一首名诗《山中与幽人对酌》，写道：

两人对酌山花开，一杯一杯复一杯。

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

只要是稍微具备些汉文修养的日本人，听到题目中“幽人”二字，应该马上就会联想到，远离都市喧嚣在悠闲宁静的乡间生活的隐士形象。不过在美国就不是这样了。有个日本人在美国吟诵这首诗，不论她如何解释说明“幽人”的意思，美国人也摸不着头脑，最后总算有人非常富于想象力，大声说道：“Oh! I see. It is homeless.(我知道了，他是个流浪汉，失去工作的人)”。然后是“一杯一杯复一杯”这句，如果是中国人和日本人，脑海中浮现的，自然是用小酒盅悠然自得地一同品酒的画面。但美国人想到的不是小盅而是大玻璃杯，所以联想出的形象也只是个患有酒精依赖症的流浪汉，在大口大口用玻璃杯灌威士忌，和诗歌原本的意趣相去甚远。东西方之间对同一事物的理解竟有这样大的差异，真是非常有趣。

《那山 那人 那狗》日语版电影海报

我们再换个角度来看，很早以前曾有部中国电影在日本上映，可能不少人看过，这部电影的中文名叫做《那山 那人 那狗》，讲述了一位在山村勤恳工作的邮递员的故事。在日本上映时，电影名被改为《大山里的邮递员》。中国观众看到《那山 那人 那狗》这样带文学味儿的题目时，可能会联想出很多情景。但如果原样不动地把电影名直译为日语，日本观众肯定觉得一头雾水。据说电影的日文名是从800多个候选片名中挑出来的。片方用心考虑到了中日两国文化背景不同、接受方式有差异等情况。这是一个很好的异文化交流的事例。

电视广告中，也有因为中日两国文化差异，而分别进行创作的例子。例如速溶咖啡“雀巢咖啡”的广告，在日本电视上播放时，它的广告语是“为爱喝咖啡的你，准备的咖啡，雀巢咖啡”，而中国电视广告里的关键词则是“味道好极了”。这明显是考虑到了日本有很多精于品尝咖啡的高手。对于咖啡通而言，速溶咖啡一般不受欢迎，所以雀巢才会以这些咖啡通为目标客户，选定了“为爱喝咖啡的你，准备的咖啡”这句广告语。但面对中国消费者，就要强调产品美味，因此中国版广告的特征，就在于用了“味道好极了”这句话。如果无视文化背景，也对中国观众宣传“为爱喝咖啡的你，准备的咖啡”，想必广告效果必然会减半。

在平常生活中使用的谚语、词汇也体现着文化差异。例如，形容原本很好的事物，即使周围条件变差了，也不会贬值的谚语，日语中是“腐っても鯛(鲷鱼即使臭了，也还是鲷鱼)”，中文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两则谚语不同的背景是，日本和中国的环境差异。日本四面环海是个海洋国家，中国大陆的西北部有辽阔的沙漠地带，有人甚至一生没有见到过大海。

在中国，人们常用“煮饺子”来形容水中人多的场面。

还有形容夏天在海边游泳的游客非常拥挤这种情况的俗语，日本人说“芋を洗うよう(像洗一堆芋头)”，中国则用“像煮饺子”。在日本说到饺子，几乎都是指煎饺，可在中国，水饺才是最受欢迎的，人们都是用大锅一气煮好多饺子。饺子在滚开的水中上下沉浮，看起来就像好多人熙熙攘攘挤在一起。虽然饺子在日本也是常见的流行食品，但要用“像煮饺子”去形容人多拥挤的状态，很多人听了估计是反应不过来的。现在,在日本家庭中几乎已经见不到人们洗一堆芋头的情景了，但在中国做水饺仍然是日常生活之一，“像煮饺子”可以说是非常形象现代的比喻了。

日本从古代开始就从中国引入汉字，中国在进入近代以来，也从日本引入了很多日本发明的汉字词汇。我们两国间有这样大量的汉字往来，但在和汉字相关的问题上，从不曾发生过知识产权的纷争。汉字文化从古至今，一直在两国间畅通流动，和谐共存。

刘德有

1931年出生于大连，日本文化专家，记者、翻译家。

1952年任《人民中国》翻译，编辑。

1955年到1964年，曾为毛泽东、周恩来、刘少奇等人做翻译。

1964年到1978年作为《光明日报》和新华社记者在日本工作15年。

1986年到1996年任中华人民共和国文化部副部长。

著作:《时光之旅》(時は流れて)《战后日语新探》(戦後日本語新探)

译著:《祈祷》(祈祷，有吉佐和子)、《山芋粥》(芋粥，芥川龙之介)、《突然变成的哑巴》(不意の唖，大江健三郎)、《残象》(残像，野间宏)等。

责任编辑：柴晶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