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3日,雨城区育才路社区的冬日午后,阳光穿过榕树的缝隙,落在雅安市第四人民医院精神障碍自助互助社区复元驿站——“向阳花”精神障碍社区康复站的义卖摊位上。李兰(化名)的手指反复摩挲着一件玫红色毛衣——毛线是前阵子手工课剩下的,针脚歪歪扭扭,袖口还织错了两针,但她织得格外紧实,像攥着过去几年里不敢松开的那点希望。一位路过的阿姨拿起毛衣比划,笑着说“这手感暖和”,爽快付了钱。李兰捏着那张纸币,指腹蹭过边缘的毛边,眼眶突然就热了:“活了五十多年,第一次觉得,我也能帮家里减轻点负担。”
玻璃展示柜上,摆放着“指尖绽放,疗愈心灵”的温馨标语。室内,几个康复者正围在桌前,将一根根普通的扭扭棒扭转成形态各异的花朵。这一幕细碎又温暖,恰是“向阳花”康复站一年多来的日常:它不只是一个提供康复训练的场所,更像一片土壤,让那些曾被疾病压弯的生命,重新试着朝着阳光生长。

从“沉默雕塑”到会分享零食的年轻人
5月6日那天,主管护师黄卓越第一次见到王武(化名)时,觉得这孩子像尊没开封的雕塑。23岁的小伙子,穿着洗得发白的黑色外套,头发盖过眉毛,坐在康复站的凳子上,脊背绷得笔直。黄卓越是康复站的主管护师,见惯了初来者的局促,她递过去一杯温水,轻声问“家住在附近吗?”,王武没说话,只摇了摇头;再问“喜欢打球吗?”,他低头盯着自己的运动鞋,半天挤出一个“嗯”。
后来才知道,王武是社区精防医生送过来的。过去三年,他因为精神分裂症住过两次院,出院后就把自己关在家里,父母上班后,家里只剩他和一台旧电视。“没朋友,不敢出门,怕别人看我的眼神。”第一次愿意多说几句话时,王武的声音像蒙了层灰,“住院的时候,护士说我好了就能正常生活,可出来了才发现,我连跟人打招呼都不敢。”
康复站的小组活动定在每周二、周四下午,每次前一天,黄卓越都会给王武打电话。起初他总找借口,“感冒了”“家里有事”,偶尔来一次,也只是坐在角落,看着别人编扭扭棒、织毛线、跑步、唱歌。直到有一次手工课,工作人员教大家编扭扭棒,王武手里的扭扭棒总缠在一起,旁边的康复者刘阿姨主动凑过去,帮他理开:“我刚开始也这样,多练两次就好了。”那天结束时,王武手里攥着个歪歪扭扭的小雏菊,第一次没急着走,站在门口看着别人聊天。
变化是慢慢渗进来的。一个月后的一天,黄卓越发现王武骑着自行车到康复站,头发剪短了,穿了件新的蓝色卫衣。小组活动时,他会主动把口袋里的零食分给大家,有人约着去学校操场打球,他也会点头说好。黄卓越记得很清楚,那天阳光特别好,王武在篮球场上跑着,额头上的汗亮晶晶的,笑的时候露出两颗小虎牙,终于有了点年轻人的朝气。
6月17日深夜12点半,黄卓越的手机突然震了一下。她迷迷糊糊摸过手机,屏幕上跳出的全是王武的短信,一条接一条,像断了线的珠子:“黄姐,我爸妈又吵架了,他们说我是累赘”“活着没意思,没人会在乎我”“我该去哪里?”......前前后后,整整50条。黄卓越一下子清醒了,心揪得发紧,她立刻回拨电话,听筒里只有“嘟嘟”的忙音。
黄卓越紧急联系了社区精防医生,又通过社区居委会找到王武的监护人,凌晨2点终于传来消息:“孩子没事,就是情绪激动,哭累了睡着了。”悬着的心刚放下,黄卓越又给王武发了条短信:“睡醒后来康复站吧,我泡了菊花茶等你。”
那天上午,王武如约来了。他坐在靠近门的椅子上,低着头,肩膀微微发抖:“黄姐,我没人可以说,只能跟你讲。”黄卓越没打断他,只是递过纸巾,听他讲父母的争吵,讲自己的无助,讲夜里睡不着时盯着天花板的孤独。夕阳落下来时,王武的声音渐渐轻了,他抬头看了看窗外,突然说:“下次活动时,我给你们做调制饮品。”
现在的王武,成了康复站的“活跃份子”。每周二、四下午,他会提前半小时来,帮黄卓越整理当天活动需要的用品;有人情绪低落时,他会主动过去搭话,说“我以前也这样,坚持吃药,加强锻炼,主动参加社交活动,慢慢会好起来的”。王武说这话时,眼睛里闪过光芒。

从“以贷养贷”到报名就业帮扶的女孩
张丽(化名)家的门被撬开时,居委会的小王往后退了两步,胃里一阵翻涌——一股混合着霉味、汗味和食物残渣的臭味扑面而来,像闷了半个夏天的垃圾桶。房间里没开灯,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只有床上隆起一个黑影,是张丽。
那是去年冬天,张丽因为擅自停了口服药,病情复发,把一天的药量一次性吞了下去,还在康复站的微信群里胡言乱语。精防医生陪同黄卓越和康复站主管护师兰小琴赶过去时,她的父母正急得团团转:“锁在屋里不出来,喊她也没反应,这可怎么办啊?”
撬开房门后,兰小琴摸出手机开了手电筒,光柱扫过房间:地上堆着没洗的衣服,桌上的外卖盒生了霉,墙角的垃圾桶满得溢出来。张丽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呼吸微弱。“赶紧打120,送医院!”几个人手忙脚乱地把她抬起来,她的外套滑落在地,口袋里掉出一叠网贷账单,最上面一张写着“欠款2300元,逾期3天”。
后来从张丽父母口中得知,黄卓越才知道这个家的难处。38岁的张丽没上班,没有稳定的收入来源,靠注射棕榈酸帕利哌酮注射液和口服抗精神类药物维持病情。父亲有尿毒症,每周要透析三次,母亲有高血压,每月2千多的退休工资,还要养着父女俩。“她以前不是这样的。”母亲抹着眼泪说,“自从生病后,就迷上了买彩票,总说要中大奖,我们不给钱,她就偷偷网贷,现在每个月要还两千多,我们实在撑不住了。”
出院后,张丽被父母劝着去了康复站。起初她总是迟到,要么自言自语,要么静坐不能。兰小琴记得,有一次烘焙课,张丽把面团摔在桌上,说“做这些有什么用,又不能当饭吃”。兰小琴没批评她,只是递过一块刚烤好的饼干:“尝尝吗?我第一次做的时候,烤糊了三盘呢。”张丽愣了愣,接过饼干咬了一口,没说话。
为了帮她规律服药,康复站找了同为康复者的赵军(化名)当监督员。赵军病情稳定多年,做事细心,每天都会在微信群里提醒张丽:“张丽,该吃药啦”“今天的药吃了吗?记得打卡”。有一次张丽没打卡,赵军在康复者微信群里提示很多次,都没得到回复,赵军着急的跑到康复站“张丽是不是出事了,联系了她很多次,都没回复”。直到我们通过电话联系上张丽,他才放心的离开。“他说,我们都是一样的人,要互相帮衬。”张丽后来跟黄卓越说,“那一刻我觉得,我不是一个人在扛。”
两个月后,张丽变了。她开始主动打扫康复站的卫生,手工课上会主动教别人刺绣,还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有一次聊起网贷,她红着眼眶说:“以前总想着一夜暴富,其实是怕别人看不起我,现在才知道,好好吃药、好好生活,比什么都强。”
今年7月,雅安市第四人民医院的医生给张丽做评估,说她病情稳定,可以尝试社会功能康复训练。她第一时间报了雨城区残联的就业帮扶项目,想学一门手艺。“我想找个工作,哪怕一个月挣两千块,也能帮爸妈还点贷款,减轻负担。”说这话时,张丽手里正绣着一把团扇,是给母亲的,藏青色的毛线,针脚整整齐齐。

从“恐惧”到“牵挂”的守护者
“以前我总觉得,精神障碍患者是‘行为不太正常的人’,惹不得,会打人。”黄卓越说起刚接触这份工作时的想法,毫不避讳。作为主管护师,她刚到康复站时,每次入户走访都要拉着社区精防医生一起,敲门时手都会抖。
改变发生在第一次去王康(化名)家。那是个夏天,黄卓越跟着社区精防医生去入户,进门就看见一个满脸胡子的男人躺在沙发上,身上盖着一床厚厚的绒毯,屋里弥漫着一股腐臭味。黄卓越问“嬢嬢,王康在哪”,王康的母亲指了指沙发上的人,说“这就是王康”。那满脸的胡子、枯瘦的双手,看着像70岁的老人,哪里还有40岁的模样。
王康患有精神分裂症和糖尿病,多年没出门,吃喝拉撒全在沙发上,已经丧失了基本的自理能力。他的双脚肿得发亮,脚趾间有溃烂的伤口,还在流脓——糖尿病足已经很严重了。黄卓越跟他母亲说“要赶紧送医院,不然有生命危险”,老人只是摇头,声音沙哑:“他爸走得早,家里就我一个人照顾他。我年纪也大了,身子骨越来越差,实在是没力气、没辙了……有时候真不知道,这样拖着他、也熬着我,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那天离开时,黄卓越的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打转。她第一次意识到,这些患者背后,是一个个在困境里挣扎的家庭,而康复站能做的,不只是提供训练,更是为他们提供摆脱生活困境的希望。
后来的日子里,黄卓越、兰小琴一起,跑遍了社区的大街小巷。夏天爬楼梯时,汗水把衣服浸透,藿香正气液成了随身带的“特饮”;有人把他们当成骗子,隔着门骂“滚出去”;也有患者发病时,对着他们大喊大叫;甚至有的人打电话投诉。但更多的时候,他们感受到的是温暖。
今年8月26日,黄卓越上班路上被一辆逆行的汽车撞倒,右膝关节受伤,只能在家休息。有一天,同事在日常康复活动中跟大家讲起“交通安全”提起这事,没过多久,黄卓越的手机就响个不停。是康复者们发来的信息:“黄姐,你好好养伤,我给你带家里种的桃子”“要不要我让我妈给你熬点骨头汤?”“等你回来,我们一起打篮球”。看着那些“歪歪扭扭”的文字,黄卓越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那些她曾经“害怕”的人,如今成了牵挂她的朋友。
“现在我才明白,他们不是‘病人’,只是暂时遇到了困难的人。”黄卓越说,“就像向阳花,遇到风雨会低下头,但只要有阳光,就会慢慢抬起来。”
新的“阳光”
国庆后第一天,“向阳花”康复站来了个新面孔。24岁的蒋健伟,刚从大学毕业,背着蓝色的双肩包,手里抱着一摞康复手册,站在门口有点紧张。
“你是新来的护士吧?”一个声音传来,是王武。他走过来,主动接过蒋健伟手里的手册:“我帮你搬进去。”蒋健伟愣了愣,笑着说了声“谢谢”。
蒋健伟走进康复站时,张丽正从厨房里出来,手里拿着一盘刚烤好的饼干,递过来一块:“尝尝?我刚学会的,好不好吃?”
阳光透过玻璃,落在蒋健伟的脸上,也落在康复者们的笑脸上。王武正帮着整理陶艺工具,张丽在教新来的康复者织毛线,黄卓越和兰小琴在旁边讨论着下周的活动计划。蒋健伟看着这一切,突然觉得,自己来对了地方。
他想起刚实习时候带教老师问他“为什么想来这里工作”,他当时说:“我想帮那些需要帮助的人,看着他们慢慢好起来。”现在他知道,在这里,不是“帮助”与“被帮助”,而是一群人朝着阳光,一起慢慢生长。(周代庆)
责任编辑:柴晶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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